扬州美人
今天又把书城上连载的张爱玲的书信《清如水、明如镜的秋天》翻出来看，是与张保持了30年半师半友关系的学者庄信正先生提供，书城杂志首独家发表的私人信笺。世人对张爱玲的兴趣和热爱似乎一直没有降温。信笺这样私人的东西也一一发表。包括张爱玲致夏志清、刘绍铭，以及赖雅的信都在海外发表了。张爱玲的本意是与这个世界永远保持距离吧，所以她一直都在往离群索居的方向渐行渐远。我们除了在她的小说散文里去窥探之外，永远不能进入她的私人世界。而这些信笺，是她与这个世界沟通最贴近的距离了。虽然，实际上这个私人信笺仍然是非常有距离的，非常客气和疏远的，甚至是有点勉强而为之的。但好歹也是有一点点讯息。我从这些信里面，看出的，是立意要远离人群。是不怕寂寞，是享受寂寞。
感受最深的是张爱玲对待书籍的态度。庄信正经常会把刊有她文章的书报买下寄给她，或者一些庄认为对她的研究有帮助的书（多是与《红楼梦》有关的资料），张爱玲总回信说，只要影印来就好。有些书，她还会看完之后，再寄还给他，让他留着送别人，并说，“我不藏书。”在１９６６年１０月８日，她的信说：“……《文星》看着非常感动，过天就寄还。那本小说集千万不要寄来，等我有空到这里图书馆借……＂１９６９年１月２３日：“……我趁这时候借书方便，写几篇《红楼梦》考证……”1983年4月5日：“这本书我看过，向连同两本复刊一起寄还。……”1982年10月14日，“收到LUCE传，一直在看。你有平装本，实在不应当寄精装本给我，我不藏书，看过就皱损了，根本不值得再寄还给你，太可惜了。……”他们的通信，每每充满着这样来回寄书、还书，最后信正回信，请张爱玲的不必执拗还书：“另外寄上两本ＰＡＰＥＲＢＡＣＫ书，我寄给您的书，都是猜度您可能有兴趣阅读而不必寄还给我，这样才寄。所以请务必不要在意，也不必在信中提起。”其实张爱玲的借书看书都是因为真心需要看，看完之后，该吸收的吸收了，该忘记的也不必再想起，书的作用达到了，可以给更需要它们的人，免得浪费了。所以才不厌其烦、不辞劳苦地横跨着海洋的寄来寄去。这样的实在，是张爱玲的本色。
不由汗颜自己的书房那一天一地的书。我看了多少，看进去多少，收获多少？张爱玲的出口成章，张爱玲的考据癖，都是大量阅读的成果。可是，她说：“我不藏书。”她读了很多很多的书，可是自己的书架上除了珍版红楼梦，没其他藏书。她不藏书，她只是读书。很多人，却刚好相反。
张爱玲人生的最后几年离群索居，除了跟几人保持简短通信，不接电话、拒绝拜访，连有限的需要去坐班的工作，她居然有本事在晚间才去办公室。为她配的助手与她交流靠小纸条。她这样决然地不肯与世人交往，到底是为什么？曾经她也是入世的。那些穿上大街去炫耀的奇装异服，那些小情小调的物质享受，她不是最在意也最擅长的吗？
可是，她去世以后，人们在她的房间只找到有限的衣裳鞋袜（仍旧是美丽而讲究的），有限的护肤品，其他全部都是一次性物品：一次性拖鞋、纸杯以及快餐食品。完全没有私己的东西，随时可以打包走人。没有存款没有房产，真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。好像她最后的生活目的只是为了简单解决身体需要，要花最少的时间和精力。她的心神都用到哪里去了呢？想当初，是最了解繁华世界的人。到最后，是最要拼弃物质牵绊的人。张爱玲的自身生活变迁，才真正成就了她的传奇。